男性廢退:失落、孤僻、漫無目的,生而為「男」我很抱歉?苦苦掙扎的男性困境,我們能怎麼做 (Of Boys and Men: Why the Modern Male Is Struggling, Why It Matters, and What to Do about It,Richard V. Reeves)
近來一連有幾本女性主義主題的新版書籍,什麼"論女性","香蕉,海灘,與軍事基地","不只是厭女","...,都有收,不過,缺乏立即閱讀動力,想著應該可能又是老生常談,便暫時擱置,留待來日閱讀.看上這一本"男性廢退",明白說,就是被書名騙進來,畢竟這名字有賣點,看似又與"論女性"那些不一樣.但閱讀後的感受卻又不這樣,雖然說這是一本依照書名大致不錯的議題書寫,但還是要說,基本上仍是依據當代女性角色,女權主張的平等需求論述上的延伸,作者所祈願推崇的在這種女性地位新時代中的男性角色,與如何調整至此狀態演進的書籍,套用這本書中所引述西蒙波娃所說:"男人永遠沒有起過念頭,去寫書探討人類男性的古怪處境",本書作者Reeves寫此書來實踐這樣的嘗試,因為他認為今日的男性,包括男孩與男人,都處於一種古怪處境,值得去關心.
"男性廢退",雖是書名,但是作者寫就本書的一個重要基礎觀點,他認為今日男性,已經失去了他被賦予的傳統角色定位,及其功能,這種失去,作者從三方面來進行論述分析,首先是分析教育程度的性別差異,其次是男女職業狀態與收入分佈的變化,第三則是男性於家庭生活環境中功能角色變遷,透過這三領域得出男性廢退的現象正在上演.這部分作者先是以美國社會的性別統計數據說話,找出1979到2019年間,透過性別描述的受教性別,教育,收入狀態差異比較,發現隨著時間的前進,在教育方面,Reeves援引了強烈的數據,指出美國女性在高中升學率與大學入學率上,皆大幅領先男性.例如截至2022年,美國高中畢業生中,只有約57%的男性進入大學,而女性則高達66%,形成9%的差距.整體來說,女性大學生數量亦遠超男性,女性在校大學生約890萬人,男性僅約650萬人,女性多出約240萬人.回看歷史脈絡中,這種趨勢更令人深思.1972 年時,男性取得大學學位的比例比女性高出13%.而到了如今,女性反而領先 15%,總共改寫了整整28%的差距.這些數據不僅顯示女性在受教育方面的明顯進展,也揭示男性,特別是來自教育基礎較弱階層者,在學業表現已被遠遠拋開.
在經濟與就業層面,Reeves 同樣指出悲觀趨勢:1979 年,一位擁有高中畢業文憑的男性勞工,一週平均工資為約1,017美元,但如今該數字已下降14%,僅剩約881美元.此外,對於僅有高中學歷的男性而言,有三分之一已經完全退出勞動市場,而整體而言,男性的勞動參與率從1970年至2023年,已下滑7%.這些變化反映出,許多男性—特別是教育程度較低者—在經濟社會中的定位正快速弱化.教育,與經濟優勢地位差異的衰退,或者滑落,是一種社會地位退廢現象,而男性所失去的不僅是社會地位,再從家庭角色觀察,男性傳統上的家庭功能以"保護者,提供者,教導者"三大角色自居.經濟能力的削弱,使得男性愈來愈難履行這些角色.Reeves 援引的數據顯示美國有 五分之一的父親沒有與孩子同住,也因此失去了參與家庭與育兒的機會.當傳統的家庭功能逐漸崩解,男性在自身與家庭中的價值感也逐漸流失.綜合這三大面向不難看出"男性廢退"現象的輪廓.教育落後讓他們在知識社會中逐漸被邊緣化,職業與收入衰退削弱了他們作為家庭中支柱的地位,而家庭中的角色功能式微,更使男性心理上陷入焦慮與失落.當多數人無法在教育,工作,家庭這三個領域取得認同或成就時,社會地位與性別心理就難以免於退化與崩壞.
在廢退的狀態中,黑人男性面臨被社會強化的負面刻板印象,例如"危險","不可信",導致他們遭受高度過度警控與逮捕,影響了教育和就業前景,甚至深植自我價值受損的心理狀態.這樣的社會偏見與制度化壓迫,形成嚴重的障礙,使他們難以突破困境.低收入男性,即使是白人,常因教育資源匱乏,學業脈絡支援薄弱而落後於他人,再加上勞動市場結構轉型包括製造業崩解,自動化與全球化衝擊,導致他們在收入與就業層面逐漸退敗,生活機會萎縮.這兩群體的共通困境是他們多數沒有"對應的支持系統".無論是教育體制,職業培訓,社會網絡,還是家庭支持,都未能有效回應其需求,因而形成結構性脫節(non-responders)的局面,難以自我突破.這類受困於系統邊緣的男性,既無資源也缺管道,進一步加劇退廢狀態.
除了以上三種男性廢退現象因素,狀態外,本書的圖 2-2 中,Reeves呈現1979 年到2019 年間,美國男女薪資差距的趨勢圖上,依作者的解釋,收入差異的收窄反映的是性別不平等的改善,同工同酬的觀念逐漸落實,婦女政策,就業保障與反歧視立法發揮了效力,女性的經濟地位獲得了長足提升.從社會進步與政策成效的角度看,這確實是一個值得肯定的趨勢.但是,若將視線從"男女收入差距比例"移到"收入中位數的絕對變化",故事的面貌就不同了.細讀圖表可見,1979 年與 2019 年之間,女性收入中位數的增幅非常有限,甚至可能不到 5%.相反地,男性的收入中位數卻在這三十年間出現了顯著下滑,正是因為男性收入的下行趨勢,才使得性別差距在中位數水準上逼近平等.換句話說,這場"平等"的達成,並不全是因為女性向上攀升,而更多是因為男性向下滑落.這種趨勢背後,隱藏著一個與性別政策無直接關聯,卻深刻改變經濟版圖的力量,那就是全球化與產業結構轉型.
20 世紀末以來,美國製造業大量外移至成本更低的亞洲,拉美與東歐地區.傳統上,高中畢業或技術學院出身的美國男性,可以在鋼鐵廠,汽車工業,造船業,電子組裝線等領域獲得穩定且相對高薪的藍領工作.這些工作雖然勞動強度大,卻提供了經濟獨立,社會地位與家庭養育的資源.但全球化的浪潮改變了這個格局.跨國企業為了降低生產成本,將工廠遷往勞力廉價的國家,自動化與機械化的進步也讓大量中低技術職位被機器取代.結果是美國本土製造業的就業需求急劇減少,特別是那些曾經主要僱用男性的重工業部門.失去這些工作,意味著失去一條不依靠高學歷,或者高體力勞動就能獲得穩定收入的經濟路徑.
與製造業衰退同時發生的,是服務業的迅速擴張.醫療,教育,零售,餐飲,護理,行政支援等行業,逐漸成為吸納就業的主力.但這些領域的特徵,往往與傳統男性的職業技能與文化習慣不匹配.服務業對於溝通能力,情緒管理,團隊合作與對客戶的敏感度有較高要求,這些軟技能恰好與許多女性的社會化經驗相契合.相反地,部分男性對服務業存在根深蒂固的偏見,認為這些工作"不夠男子氣","缺乏實質價值",或"收入太低不值得投入".於是,他們在心理上抗拒轉向服務業,錯失了重新融入新經濟結構的時機.
全球化對男性的衝擊,不僅是經濟上的,更是文化與心理上的.許多傳統男性職業,不是被女性"搶走",就是被國外勞工取代.與此同時,產業升級與服務業擴張的領域,女性不僅能夠勝任,甚至能表現更佳.對部分男性而言,這種變化等於雙重剝奪,既失去了原本的優勢地盤,又在新領域裡缺乏競爭力.而真正加劇問題的,是男性對這種轉型的消極反應.Reeves 在書中指出面對教育與再培訓的機會,女性通常更積極投入,而男性更容易表現出退縮或拒絕改變.這種態度上的差異,使得男性在結構性衝擊下,不僅起點受損,連追趕的動力與手段都顯得不足.
如果只看數據表面的性別差距縮小,容易忽略其中的質變: 這是一種由男性收入下降所推動的"逆向平等"".在高收入族群中,男女的薪資確實同步上升並趨近,但在中低收入層,更多是因男性的滑落,才造成與女性的收入逼近.全球化的產業轉移與自動化的技術替代,使美國的低至中等技能男性勞工失去了賴以維生的工作類型.他們當中一部分人,被迫進入薪資較低,社會地位較低的服務行業.另一部分人,乾脆退出勞動市場,形成失業率與勞動參與率的長期性別差距.這種現象不僅削弱了男性的經濟地位,也動搖了他們在家庭與社區中的角色認同.
收入下降與職業地位丟失,不只是經濟問題,還直接影響男性的心理狀態.當傳統男性氣質中"養家糊口者"的角色被動搖,他們更容易感到被剝奪,失落,甚至憤怒.這種情緒可能表現為政治上的保守化,對社會變化的排斥,或乾脆在生活中變得自閉與防衛,拒絕參與新的職業與社交領域.女性在這一波變化中,相對受益.一方面,政策上的性別平權努力確實改善了她們的職場機會.另一方面,服務業與知識型經濟的擴張,也恰好發揮了女性的長處.於是,在全球化的宏觀格局下,性別平等的統計結果與產業轉型的現實動力,交織成了一幅複雜的圖景.
Reeves的書聚焦於教育落後,經濟退敗與家庭角色式微三個面向,但從圖 2-2 的數據出發,顯然廢退還存在著第四面向,那就是全球化與產業轉型對男性的結構性剝奪效應.這種廢退不是單純由於性別平權政策讓女性追上男性,而是因為全球化,外包,自動化與產業重心轉移,使得美國男性的經濟地位全面下滑.這是一種"輸掉自己領域"與"不願進入新領域"的雙重困境.它讓男性在面對新世界時,既缺乏適應力,又缺乏求變的意願,最終導致心理與社會地位的全面退守.
如果把前三面向與這一面向放在一起看,當代男性的退廢就不僅是性別角色的危機,更是全球經濟秩序重組下的文化與心理適應危機.這意味著,任何試圖解決男性困境的政策,不僅要從教育,家庭,職場三方面著手,還必須正視全球化帶來的產業空洞化與就業性別化,並引導男性跨越文化上的心理障礙,學會在新經濟結構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在 Reeves 的觀察中,當代男性對服務業的抗拒,並非單純因為收入不高,而是深植於文化觀念與性別氣質的偏見.許多男性仍將職業價值與"體力勞動","技術製造","機械操作"等傳統男性領域相連結,而對那些需要情緒管理,細膩溝通,照護他人的工作抱有疑慮,甚至認為這些職業"不夠男子氣".這種價值判斷,使他們在全球化與產業轉型的衝擊下,錯失了轉向服務業的最佳時機.這裡Reeves做了一個有趣的類比.近年來,女性主義者與教育政策制定者,長期關注女性在STEM(Science, Technology, Engineering,,Mathematics: 科學,技術,工程與數學)領域的弱勢地位.他們指出未來的經濟與創新核心,將依賴這些理工科技專業,而女性在這些領域的代表性不足,因此需要積極介入教育體系,鼓勵女孩選修更多數理課程,提供資源與獎助金,甚至塑造榜樣,吸引她們投入STEM相關職業.
如果這個推理成立:"某個群體在未來關鍵產業的代表性不足,就應該透過教育與職業導引來縮小差距".那麼同樣的邏輯完全可以用來套用在男性身上.Reeves指出未來美國的勞動市場中,HEAL(Health, Education, Administration, Literacy:健康,教育,行政,讀寫能力相關的服務業)將成為就業主力,而這些職業目前的性別比例嚴重失衡,女性佔據了壓倒性優勢,男性的參與率極低.換句話說,未來HEAL對男性的意義,就如同當前 STEM 對女性的意義.它既是當下的弱勢所在,也是未來經濟的關鍵領域.若不積極引導男性進入 HEAL職業,他們將在未來的勞動市場中被進一步邊緣化.
在Reeves的討論中,當代美國對性別角色與權利的爭論,往往在保守派與自由派之間形成強烈的對立.保守派多半傾向"自然生物性主義".認為男女在生理,心理,能力分佈上有先天差異,社會分工應當順應這些自然差異,各安其位ㄡ.保守派們會說既然男性在體能上占優,就適合從事建造,製造等重工業.女性在情感與照護上更敏感細膩,就適合教育,護理等服務職業.在這種邏輯下,強行推動 STEM 女性化,或鼓勵男性進入 HEAL,都被視為"違反自然"的逆向操作,是一種不合乎自然的浪費支出.相反,自由派則推崇"絕對平等"與"多元流動".他們主張無論性別,每個人都應該享有相同的機會與資源,並積極透過政策與補貼,矯正歷史上的性別不平衡,畢竟過往社會結構被認為是對女性不公,所以政府便該大量的協助女性.例如針對女性在 STEM 的弱勢,投入大量獎助金,培訓計畫與媒體宣傳,試圖提高女性在科技與工程領域的比例.這確實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教育與職場的性別結構.然而,Reeves 指出這種絕對平等的推動,在現實中有一個隱性的盲點,它並非真正針對"所有弱勢群體",而是更多地鎖定"歷史上被視為弱勢"的性別或族群.比如一位黑人女性進入大學工程系,可能同時享有女性補助與族裔補助的雙重優勢,但如果是一位黑人男性,即便他在教育與經濟上同樣處於困境,卻因為性別是"男性"而被排除在部分針對女性的扶持計畫之外,對低收入白人男性亦然,他們可能在教育資源,經濟機會上都處於底層,但卻無法獲得針對女性弱勢的優惠或補貼.這種情況,從表面看是"性別平等",但對於某些群體而言,卻形成了另一種結構性的不公.尤其是黑人男性與低收入男性,他們的廢退並非源於"男性優勢的喪失",而是同時遭遇了階級,教育與性別政策的夾擊.在保守派眼中,他們理應堅守傳統的男性角色,但實際上傳統領域早已遠走他鄉.在自由派政策中,他們又失去了"弱勢身份"所能帶來的特別支持.結果,他們成了既無保守派保護,也無自由派照顧的"政策孤島".
由此看來,如果我們接受"女性在 STEM 的弱勢地位值得政策扶持"這個前提,那麼同樣地,"男性在 HEAL 領域的弱勢地位"也理應獲得同等關注與補貼.這不只是性別平等的對稱問題,更是經濟與社會可持續發展的必要條件.隨著產業結構轉向服務業,如果不幫助男性進入這些新興,穩定且需求旺盛的領域,他們的廢退只會持續惡化,並帶來更多社會成本,包括失業,孤立,心理健康危機,家庭功能衰退,終將回過頭來成為整個社會的負擔.Reeves 的建議在此顯得格外務實,若政策能在教育,培訓,職業引導與社會觀念塑造上,給予弱勢男性,尤其是黑人男性與低收入男性,與弱勢女性同等的扶持,不僅能填補服務業勞動力的缺口,也能緩解當前男性的集體退廢問題,讓性別平等不再是單向度的糾偏,而是真正的"雙向修正".
回望教育,經濟,家庭角色,以及全球化所帶來的結構性剝奪四大面向,我們清晰看見,在產業變動,性別刻板.政策偏差等交互作用下,現代美國男性面臨的困境超出傳統性別討論的範疇.這不僅是男性"追不上女性"的問題,更是整個社會未能提供男性適應新經濟與文化轉型路徑的問題.針對解決男性廢退,Reeves提出了三種可能方式.首先針對教育改革上,他應採用認為紅衫戰術(Redshirting),增加多元學習機會.Reeves 建議延後男孩進入學校的時間,最好晚於同齡女性一年,以補足其在大腦發育上的差距,並提升他們進入教育體制的成功率.此外,他也呼籲增加男老師的比例,特別是小學,英語科教師,提供男孩正向榜樣.更重要的是.重振學校中的職業教育,如工藝課,技術訓練與學徒制度,以對應那些不適應傳統四年制大學道路的青年.第二則是促進就業轉型,鼓勵男性進入 HEAL 領域,包括獎學金,就業導向,社會典範塑造,消弭照護與教育工作被看作"非男子氣"的偏見.這不僅對男性群體有益,也有助於緩解勞動市場中日益擴張的服務業需求.第三則是強調男性回歸父親與家庭功能的角色.男性不僅是收入提供者,更應深化在照護,教育與情感引導上的角色.他建議推行獨立於母親的父親育嬰假制度,改革子女扶養制度,讓未婚父親也能獲得公平探視與撫養安排,並創造職場上的父職友善環境.這些措施能強化父親在家庭中的積極參與,修復男性失落的家庭價值感與角色認同.從這三個方向探討,我們看到的是一條整合性,系統性解決男性退廢困境的路徑.這些建議不僅關注當前男性所失去的,也聚焦未來他們能夠如何重新找到自我價值與社會功能.
Reeves的"男性廢退"正是為男性提供一張應對新時代的回應清單,一張不再依附傳統性別定位,而是追求能力,意義與機會的對等舞台.這不是一種對女性進步的抵消,而是尋求讓所有人,都能在合適的職業,家庭與文化位置上重新找到自我.也表明真正的性別平等,應該是雙向的正義.當女性在 STEM 領域奮力向前,似乎也應該讓男性在 HEAL 領域找到自己的立足點.當母親的經濟能力不再侷限,父親的照護作用同樣值得被認可.只有如此,社會才能不只是形式上的均衡,而是功能上,文化上,心理上的真正平衡.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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