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消文化:從啟蒙的興起到網路公審,失控的言論自由如何成為當代民主與政治上的困境?(Cancel Culture: Ende der Aufklärung?: Ein Plädoyer für eigenständiges Denken, Julian Nida-Rümelin)
這裡的"取消文化"用白話來說,就是"讓你消失"的意思."你"則包括了你的聲音,與你的身體,更明白的解釋這書名,就是在政治上試圖消滅不同異議者的聲音,讓異議者的聲音無法傳達給外界,就是消音,或者讓異議者消失.而要避免取消文化,作者以副標那串德文為解:"啟蒙運動的終結? 呼籲獨立思考",就是強調想要避免取消文化的產生,最好能夠讓群眾與選民能夠回歸啟蒙運動的核心,也就是創造自身理性獨立思考的能力.
以上是正經的說法,這類談民主發展的書籍在本地發行往往呈現出一種內外的矛盾,所謂的內外矛盾,就是明明書中所說一回事,但是總是被參與書籍製作者引導到另一種單一的思維上,致使這種書籍對照當下社會政治環境的發展呈現出一種自我諷刺狀態."取消文化"就是讓政治異議者的聲音與人體消亡的舉動,這種現象在本地近年可以說是經常上演,比如剛剛出現的賣鹹酥雞東北老闆被出征,就是一例.而像那些談貪污,司法弊案,民主障礙,言論自由的書籍,對照當下本地的社會,總是有一種內裡很熱鬧,書中不敢砲的現象.如果讀者曾仔細的看一些相關翻譯書籍中那些被找來寫導讀,或者介紹文的本地學者,專家通常都不會寫,不敢寫這種書中內容與當下社會現況的連結,而是以連結幾十年前威權舊事,或是拿獨裁對岸為例子.若從本書文本內容來看,本質上這些人都明顯的在執行著本地的'取消文化",且這種"取消文化"大量出現在社科,社會,歷史的書籍是這些年越發明顯的一種社會現象,頗值得做一種文化研究與觀察.這種推論是根據本書所說"取消文化"透過三種方式達成讓異議者保持沉默的文化實踐: 一,制止,阻礙,或至少讓這些意見的表達變得困難.二,讓持有這些觀點的人噤若寒蟬,將他們排除在討論之外,或至少將他們邊緣化.三,持有這些觀點的人會遭殺害,迫害或處於劣勢,進而傷害他個人生活的自由,不是肉體死亡,逃亡,就是社會性死亡.而會有這種"取消文化"的原因,在於它是眾多失卻正義的政治判斷力的匯集,Nida-Rümelin認為常見的人們的政治判斷力依據有兩種來源,一是源於個人經濟利益或政治利益考量,二是個人受制單一價值的意識形態,同樣的,正是這些因素讓啟蒙價值,獨立思考從那些相關書籍導讀文章或者學者主張中消失.
Nida-Rümelin開篇是透過歷史上重要政治思想家的觀點,探討"取消文化"的歷史根源與其對啟蒙理性和民主政治的挑戰.從柏拉圖的"理想國"談起,指出他主張將詩人,畫家逐出城邦,以維護社會和諧與秩序,就是一種最早期"取消文化"的表現.接著,作者分析亞里斯多德,霍布斯,洛克,盧梭等人的思想,探討他們如何在追求理性與秩序的同時,也壓抑著多元觀點與異議聲音.但在康德與羅爾斯的思想中,Nida-Rümelin看到了對啟蒙理性的深化與轉化.康德強調個體的理性自主與道德判斷,而羅爾斯則提出"無知之幕"與"正義原則",主張在多元社會中尋求公平與包容.Nida-Rümelin透過對這些思想家的分析,指出"取消文化"並非現代社會的新現象,而是歷史上對異議壓制的延續.他強調真正的啟蒙理性應該包容多元觀點,鼓勵公開辯論與理性討論,而非透過壓制異議來維護表面的和諧,同時也提醒我們,當代社會在面對"取消文化"時,應該回歸啟蒙運動的核心價值:理性,自由與多元.這不僅是對歷史的反思,也是對當代民主社會的警示,提醒我們在追求正義與秩序的同時,不能忽視對異議的包容與尊重.
接著作者探討人類對知識的追求如何從對確定性的渴望,轉變為接受不確定性與多元觀點的過程,並強調理性與經驗在認識世界中的互補角色.Nida-Rümelin從伽利略與教廷的衝突談起,指出伽利略主張自然界是一本用數學語言書寫的書,這樣的觀點挑戰了當時以神學為主導的世界觀.接著他分析笛卡兒的懷疑主義方法,指出笛卡兒試圖透過"我思故我在"的理性推理,建立一個不容懷疑的知識基礎.然而,這種追求絕對確定性的嘗試,最終暴露出理性自身的限制,因為即使是最基本的知識,也可能受到懷疑,甚至可以被推翻,只要試過所謂的科學方式,所以作者強調認識(Erkenntnis)與知識(Wissen)之間並非完全獨立或無關,而是存在著動態的互動關係.認識是個體透過感官經驗與理性思考對世界的理解過程,而知識則是這些認識經過驗證與共識形成的結果.Nida-Rümelin指出過度依賴理性推理而忽視經驗,或過度依賴經驗而忽視理性,都可能導致對世界的片面理解.透過對伽利略與笛卡兒的分析,Nida-Rümelin提出在當代社會中我們應該接受知識的不確定性與多樣性,並鼓勵開放的對話與批判性思考.這種態度有助於抵抗"取消文化"中對異議的壓制,維護民主社會的多元與包容.Nida-Rümelin強調理性與經驗在認識世界中應該互補,而非對立,這種認識有助於我們在面對當代社會的挑戰時,維持理性,自由與多元的核心價值.
隨後Nida-Rümelin將"取消文化"視為一種非國家主導的文化實踐,開始強調它對民主制度的潛在威脅.他指出民主不僅依賴於憲法與制度的保障,更仰賴於公民之間的互相尊重與理性對話."取消文化"透過壓制異議,去平台化等方式,削弱了公共理性的運作,進而侵蝕了民主的基礎.在當代,無論是左派還是右派的民粹主義,都可能利用"取消文化"作為政治工具,以壓制反對聲音,鞏固自身權力.這種做法不僅限制了言論自由,也破壞了民主社會中多元觀點的共存.作者認為面對"取消文化"的挑戰,民主社會應該回歸啟蒙運動的核心價值,提倡寬容與理性對話.他主張透過開放的討論與批判性思考,可以減少對異議的壓制,維護民主的多元與包容.重視公共理性與寬容的價值,透過開放的對話來抵抗"取消文化"的負面影響,從而維護民主制度的健康運作.這裡之所以說非國家主導實踐的文化實踐是國家固然可以派人進駐,將手直接伸入平台去執行"取消文化",但是近年更常見的做法是找尋民粹群眾代替執政者自身去執行"取消文化",讀者可以從一些社群網路平台的審核機制所導向的政策發展,與它刪文的內容趨勢做個長期比對,或者國家透過商業力量來掌控平台的收益生命,或者乾脆成為平台節目外包者來執行"取消文化",便能看出這方面現況的嚴重程度.
而要改善"取消文化"越演越烈的現象,作者最後將討論問題的解方放在政治判斷力上,並將其視為對抗"取消文化"的關鍵.Nida-Rümelin指出當代民主社會面臨的挑戰之一是公民在政治判斷上的能力不足.這種不足主要由兩種因素產生.一種是基於經濟利益的狹隘考量.許多公民的政治選擇僅基於個人或群體的短期經濟利益,而忽視了更廣泛的社會責任與公共利益.另一種則是意識形態的束縛.部分公民被特定的多元主義價值觀所綁定,導致他們難以接受與自身立場不同的觀點,進而限制了理性對話的可能性.這些因素使得透過民主協商達成共識變得困難,甚至不可能.為了應對上述挑戰,Nida-Rümelin呼籲提升公民的政治判斷力.他認為政治判斷力不僅僅是辨別是非的能力,更是理解和評估不同觀點在多元意見中做出理性選擇的能力.這種能力的提升有助於抵制"取消文化",避免因情緒或偏見而對異議者進行壓制或排斥.同時可以促進理性對話,鼓勵在多元觀點中尋求共識,維護民主社會的健康運作.並能強化民主制度,培養能夠獨立思考,理性判斷的公民,是民主制度持續發展的基石.總之,提升公民的政治判斷力是對抗"取消文化",維護民主制度的關鍵.這需要教育,公共討論和文化實踐的共同努力,培養公民的理性思考能力和對多元觀點的包容態度.
"取消文化"之所以成為問題,不只是因為它壓制了異議聲音,更根本的是它削弱了公民理性思考與判斷的文化能力,而這導致政治判斷力的喪失.多數人並非根據多元觀點的綜合考量來做出政治判斷,而是根據狹隘的經濟利益,或內建於某種意識形態中的道德信念,包括"政治正確"或"文化正義"等形式的道德單向思維."取消文化"使人遠離思考,當特定意見被貼上"不可接受"的標籤,並遭去平台化,會使其他人恐懼,致多數人民從此將傾向順從,沉默,而非參與理性辯論,這正違背了啟蒙運動的精神.因此回歸啟蒙就是本書真正論點的核心,強調康德所說的啟蒙精神"Habe Mut, dich deines eigenen Verstandes zu bedienen!"(有勇氣運用你自己的理性)建立對話,寬容與獨立判斷的文化.除非我們重新培養公民的政治判斷力與理性思維,否則我們就正在見證啟蒙的終結.因此他主張這不是單純的制度問題,而是一場文化危機.而它的解方,就是重拾啟蒙運動的精神核心,理性,自主與多元討論的能力,更白話的說,就是獨立思考.
這本書的內容不多,但其實並不好讀,一方面個人以為翻譯有些不順暢,不順暢可能也與它原文的寫法有關,許多文句的意思其實有隱藏的意義,這會讓本書最終可能只屬於某一種特定屬性讀者,它假設讀者早已嫻熟其中所提的許多思想與觀念,因此不熟悉那些的讀者若無旁人說明,許多地方的連結上會形成理解斷裂,只能大致上猜個意思.不過這也不是太大的事情,閱讀這書籍最困難的,還是開頭就交代過那些現象,理論與讀者自身所看見實踐的現實完全是兩回事.口中說的是啟蒙,行為做的卻是"取消文化".因此當出版,學術與文化評論都失去了批判性與獨立判斷,那麼他們不僅未能對抗"取消文化",也應該被視為是"取消文化"有力的合作者與推手,這是我認為的問題所在.若讀者不知道什麼是實際的"取消文化"案例,作者在最後幾頁列出歷史上大大小小數十個"取消案例"的實績,可以拿來比照,就知道現實中本地當前"取消文化"現況的嚴重性,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