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2月13日 星期二

海神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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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神家族(Mazu's bodyguards,陳玉慧)



   附近的店有一位老婆婆常客,他不會說國語,加上年紀大了說話聲音很小,有點自言自語的味道,所以經常發現他點餐時別人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可能他注意到我常出現在那店,雖然根本不認識,他偶爾也跑來跟我說一些話,通常都是一些抱怨的家庭瑣事.前幾天,他問我當天的日期農曆幾號,我查了手機說"新曆初二,舊曆初五".隔了10分鐘,他拿了張紙又回來問日期,我在紙上寫下日期,但見他看了半天還是有點迷糊,不知是眼力不好,還是不識字,於是用筆指著紙上的字說這是新曆,那是農曆,此時他拿起我的筆,在字旁邊註記,我看他寫了兩串平假名.這才知道原來他會寫日文.老婆婆說以前是幫日本警察煮飯的,所以他能講日語,懂一點點日本字,也講了一些年輕時的事.他講出的日本時代感受與家裡老人講的感受是完全不一樣的.倆者有差異本來就是正常的事,時代還是同一個時代,大歷史中的個人小歷史本就隨其因緣而有不同的樣貌,它不一定能反映或驗證大歷史,但可以說明某些條件下人會有怎樣的可能.



  這次主題的最後一本.雖是年代最近的,但從變遷與遷移出發.所以,當時的味道依然是主角.我所謂當時的味道並不是指小說設定的人物與時代,而是這樣的作品本身出現當時的味道,比如於梨華的焰,朱天心的古都,甚至早期王藍藍與黑,都有屬於它那個時代的味道,翻成白話的說法就是某種政治正確性.以當時的味道來看海神家族此刻可能未必,但若干年後,可能如同我們今日回看嘲諷更早作品的政治觀點.



  與前面幾本相較,海神家族設計性最明顯.雖是第一人稱,但小說循環於第一與第三人間,用第一人稱時,會帶上明夏的"你",時序就是當下,用第三人時,則是緩緩的道出過去的故事.小說以母系的角度來看家族三代的故事,說設計感最強指的是人物的政治設定.琉球人三和綾子來台尋夫,卻只能帶回因為霧社事件戰死的日本人吉野.來台因身體不適邂逅台人林正男,兩人靠書信往返確定了戀人關係,於是三和綾子再度來台與林正男結成夫妻,林正男曾出征南洋,經歷生死,戰爭結束後返台,因為二二八事件失蹤,其實是秘密處死.他們的大女兒靜子嫁給來台的安徽當塗人二馬,一個化名馮信文的退伍軍人,馮信文在偶然的機會下投宿在廉價的招待所而認識了一個被認為是匪諜的人因此入獄.馮信文早年在老家早有一名妻子,於是他在開放探親後獨自回到中國生活,後來因為金錢被騙只能再度回台.三和綾子曾與林正男的弟弟林秩男有情,生下了靜子的妹妹心如.林秩男因為加入台獨運動被列為黑名單而流亡巴西.基本上小說裡的男人把島內可能有的政治運動或政治事件的面向都涵蓋了,因為政治,這幾位男人都在家族生活中缺席了.而聯繫起這些的正是以第一人稱的主角.從德國回台,成年之後就逃離家庭的主角因為將與外國人明夏成婚而回台尋找親人.主角不知因為當年隨手帶走父親丟進垃圾桶由林秩男雕刻的千里眼順風耳雕像,造成靜子心如姊妹多年的仇視,因為這趟回台旅程終於揭開了真相,而藉由這趟旅程讓過往的怨恨,不解,或是苦難一一獲得化解,而得以更安其所終,流浪者回歸故土,孤獨者迎回親情,誤解者打開糾結而終告圓滿.



    因為男人在家族生活中缺席了,是以這是一個女性撐起來的家族故事.其實作者的立意與取向是不錯的,但是個人認為這本小說太後設,許多的講述帶著現在的價值卻寫以前人的視角或視野,顯得設計感太明顯,反而省略了許多情感細節的發展.最明顯的就是主角的逃離,與父親的隔閡,似乎是匆匆地過場.男人的缺席要凸顯女人宿命?抑或女性的堅毅?政治的信仰不同的紛爭要讓位於宗教信仰的一致抑或寬容?男人因為各種政治理由而缺席或利益相殺,女性卻因為媽祖的信仰而聯繫,這種簡直是明示的暗喻顯然也有點薄弱.雖然書末的專訪中曾述及小說的內容有從個人家族歷史擷取,但我以為這樣的流程還是太過趨向大歷史,大社會,符合該有正向的人道觀點,政治觀點,醜陋的似乎都是由政治外加的,符合那種和諧社會的必要準則,也符合當下的正確性與周延性.是以,又回到了前一本的大哉問,難道一切都不算數了?所以這樣看與作者不同,是因為這才是真相,受害者復仇何曾忘之,既得利益者或走避或淪落或加入新起的統治者繼續維取利皆有之.顯然在經歷了痛苦期,女性也變得很政治,甚至女性都已經當上統治者,但小說還是給了一個她傳統的心靈.她只要她的愛情與家庭,其它的都是能放下的.



    在小說裡的男人因為不同時期,有著不同的喜好與位置,但最大的位置變化就是用千里眼與順風耳來表象,英文的書名是Mazu's bodyguards,媽祖的部將,暗指著這種男女位置的變化.然則位置的變化是否就表示思維的變化?起碼找尋一個主神的信仰標準還是不變的,神說甚麼就是標準的態度依然不辨,而不論時代是否早該演進到把定於一尊的神給拉回民間,該把統治個人歷史所定義的大歷史讓位給讓諸多個人歷史並述.從這個角度,海神家族還是可以一讀的,只是那也只是諸多個人歷史觀點中的一支,可能沒有後設所想的每一種論述或個人歷史都那麼和諧與圓滿就是了.



長恨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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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恨歌(王安憶)



  長恨歌,在唐朝是白居易的詩,寫的是寫楊貴妃.在近代則有王安憶的小說,寫的是個虛擬的上海小姐王琦瑤.從這個角度看,這應該是也個結局悲慘故事.



  看完小說,順便快轉的追一下它改編的電影,電視劇.但文字與影視有差距,王安憶寫的是王琦瑤這個女人的一生,是上海這個城市40年來樣貌的變化.但影視劇加入了政治這個背景.多了陽剛,硬派,焦點難免就有了些許改變,甚至與小說完全不同.這一來也相對突出小說的特點,與可能的矛盾問題.確實,若放任不理政治,這就成了一位擁有小資情懷在現代與傳統間掙扎生活的女性故事,但是,怎麼可能單純如此?一個在1946年參選過上海小姐得到第三名的三小姐,能夠經歷反右,文革等一連串政治運動,卻毫髮無傷,度過一直安穩不受打擾且不虞物質匱乏的生活?即使在怎麼低調,他周遭的那些資產階級朋友難道也跟她依樣安然無恙,攝影師程先生都跳樓自殺了,那位曾經經營企業嚴家師母卻能度過萬重山,說甚麼是很難說服人的.



  當然,矛盾與疑惑自有其他的可能,深究也顯得多餘,反正就是一個已經寫就的故事.不論是因為政治話題敏感,還是基於創作上的需要.拿著避開政治運動的觀點不就恰與前一本古都,甚至焰呈現相對的角度.在我看來,古都是異鄉成易鄉的變遷,焰是流轉與再流轉間的暫住,到了長恨歌則成了始終如一接受變遷,看著他人的流轉.可以說王琦瑤在1949年的政權轉變間選擇留在家鄉,上海,一個縱橫在上流社會的選美小姐,怎樣在轉進社會主義新政權下繼續她的自我生活,自以為是,自我愛戀.當然,她也會愛人,不過只是選擇在她想要的時候與環境,只依他自己的喜好,所以,那些非關自我的,比如政治,就成了可以捨棄,不影響她情愛喜好的因素,因此也顯示出她的自戀自私,甚至於無情.他可以接受李主任,康明遜,老克臘.但也能轉瞬間翻臉,情感仍在情人卻同陌路.她卻不能接程先生,阿二,只留給它們一再地希望幻想.從這個角度,我猜想,甚至確定這個王琦瑤就是指上海.它可以接受任何人,有情的無愛的,王琦瑤對於時尚的敏感與喜好,正是哪個城市知道在當下的時代該城怎樣的樣貌,而支撐王琦瑤能這樣生活的底氣正是里五任生前留下的那一櫃黃金,也正指上海這個資本主義打開發展的新城市,支撐它的就是那些令人愛與恨的金錢,金錢與物質堆積的城市,時尚與美食,派推與舞步,上流上會與小資情懷.當然走過了政治風暴,回到它最早進來的樣子.所以我說王琦瑤就是上海.



   相對於朱天心擔憂的城市樣貌的更新就代表過去的消失,長恨歌裡反以為消失是必然的,因為出現就會被取代,被取代的也將在未來的某時會再回來.物質滅了會以其它形式再出現,但是人心呢?城市裡的多數人都是外來的,在這個城市裡都是無根的,隨時可以遷移的,而這正是王琦瑤追尋的那一顆不動的心,雖然她經得起浮沉,耐得住寂寞.可惜,終究沒有尋到.到底什麽造就了她的悲劇?是時代還是她自己?她的一生跨越了民國,共黨執政,文化大革命,改革開放.在任何一個時期裡她都沒有把握住自己的人生和情感,每一次的選擇都是以錯誤來做為果實,雖然每一次選擇後,她都能重新開始,但每一次也都繼續選擇錯誤下去.在整個故事裡,看不到愛恨情仇,王琦瑤似乎是個淡然的人,看不出她愛誰,甚至不覺得她會愛人,覺得她自私,連家人都能置之不理,看到的只是迷失,一次又一次的迷失,把人生軌跡推向無盡的痛苦深淵.當她意識到一個充滿愛的家庭,一個全身心的陪伴者比一箱金條,比那些推派上的舞步,比那些時尚流行都更珍貴,更能讓人幸福時,已經被那個社會混混長腳給掐死了.



   當然,因為不是那個城市的居民,自然也沒有甚麼共同的曲調.所以就我來看這,作者想寫出上海這個城市的時代經歷與樣貌,我是不太能完全體會的,只能臆測上海從被闢為通商口岸,到今日發展為金融中心,吸引了來許多追求夢想的人加入,為了提高收入,人們勇於追逐新奇與創新,形成不斷進取與冒險的精神.在多元文化的浸染下,擴展了上海人的物質生活眼界,與雅致的生活情調.王安憶用一個上海女人的命運來詮釋命運與城市的關係.小說開篇用了大量的段落描寫上海的弄堂,流言,閨閣,鴿子用明暗的光景來組成了上海,但是從現在的觀點,大量的文藝腔,或是文學手法,拖慢了故事的進程,過於細瑣的描寫雖是作者歷來特色,卻也顯得冗長難以合於現代人的脾胃,除非願意花時間仔細品味,否則很難理解這個平淡緩慢的小說裡的城市故事.還有,從天香到長恨歌,有一個共同的特色,就是裡頭的男人隨著時代的演進逐漸變得無能,猥瑣,卑鄙,甚至不入流,女人則反是.王安憶小說裡難道都是這樣的性別反差嗎?不知道!?因為看得還不夠多,只能從這兩本推出如此的暫時結論.以上.



古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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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都(朱天心)



    相對於焰,古都又是另一種味道.時間,空間,視角,心情.可能是那主流成了非主流,主體失了主,剩下嬴弱身體,不知該如何才有自己.中轉離開有自己的哀愁,那留下的呢?暫住成了新故鄉.當時的味道不再能招引新饕客,小店換地遷移還是新菜單重起爐灶?只怕是怎麼做都無效,甚至因為年歲漸長也嚐不了年輕時的滋味了.



    這是本四部短篇與一部中篇小說的合輯,古都是中篇的名字,借用川端康成同名小說.就古都回看,能在書的封面裡或封底裡找到發想.那裏通常是作者簡介的位置.管它麥田版還是INK版.開頭寫著,朱天心,山東臨朐人,1958年生於高雄鳳山.這樣的簡介與1970年代末出版的擊穰歌相比可能沒有不同.不過當時再無疑問的字句,現在可不一樣了,這是歷史,是變遷,也是現實.記憶中的市街大都消失,熟悉的世界也已頹圮,曾經的信仰真理被當成現代邪教,"台生"退散,"灣生"上位.於是該如何自處或與時代相處?再無疑問的介紹已非如前,兩個正確間曾經的過程彷彿不存,遭斷捨離.舊屋拆掉蓋新樓,過往痕跡消失,屬於它的記憶只能在舊屋住民身上找,旁人是沒有理由記憶的..



   車行過饒河夜市附近的新大樓,很少人記得1999年的地震裡這裡倒了一棟樓.身亡名單中有個女孩,非大樓住戶.只是當晚恰好投宿開在大樓裡的賓館.可能因為非住戶,可能因為地震傷亡慘重,她只是名單中的一員自然引不起人們的注意.但她是北一女畢的台大在學生,是學校徐州路宿舍住宿生,知情者可能會問何以會在鄰近開學的時間投宿在一個廉價的賓館?於是就有了完全同於朱天心的"拉曼查志士"裡的那個路倒者,可能因此形成一連串與北一女台大完全無關的另類想像.因此引起故事主角的警醒,平時該如何在身體內外服飾或用品上去俗存雅,以免於類似的這種奇情幻想.而這種他人演對於自身的投射,可能得途徑有好幾種,擦了滿身濃郁"匈牙利之水",還是訂一顆"第凡內早餐"戴在手指間閃爍,滿足了別人,也包括了自己,彷彿不那麼宣示,就失去了一個正常人的地位,我與他人的氣味不一,但總是合於任何一種能夠勾起的記憶,記憶屬於個人,同樣的味道在不同人間引發的記憶不同.



   於是忠黨愛國串起同屬於婦聯新村,四四南村,還是建空一村的鄉情記憶,在白色恐怖受難者是恐怖記憶,在無感先知者則是干我何事.但那個鄉情記憶,從正確,美好,光明理想還是宏願不是固定氣味,也非品牌香水.它們是作家筆下的綺情故事,故事的味道隨著不同咖啡館的布置與光影有了不一樣的發展.於是現在的自己必須把過去的自己殺掉,否則無法見容於新的咖啡館與新的布置裡,這是"威尼斯之死".而"古都"便是主角一直以來的氣味回味,尋找,搜索,在原來記憶的地圖與市街上.當然無論如何他是再也找不到,古都與古都是相似的,但與雙胞胎一樣,終究只是相似卻不一樣的個體,所以只能怨嘆於淡水河畔的河堤上,也是無奈卻也必須拋棄的,或是他的後代必須拋棄.



   閱讀焰是尋找當時的味道,這本則是看一種味道的失落.不在於正確.一個哀嘆於而在於記憶或認知的粉碎者的吶喊."難道一切都不做數了".是的,聰明者能以與時俱進自我調解,這樣就能永遠確定在正確的道路上,而投機勝者也能夠以正確王者之姿訴說他的遠見,受難者則以復仇之姿展示他的堅持.因此,本世紀以來迄今,便出現以此新正確為準的新書寫,新的吶喊.以正確換正確,於是單活在前者是福,單存在後者是福,但存在於兩個福者之間是甚麼?古都裡以遊客巡禮日本京東,期盼重逢昔日老友.京都的街道布局與建物經年不變,所以能喚醒過往存在的記憶,但老友失約不至.遊客再假以遊客之姿來台北巡禮,憑藉殖民時期的地圖上尋找舊時的光陰,卻只能一再的尋到破敗的酸殘,或是新式取代的建物景緻,過去的都不在了,那還要記憶甚麼?,逝去的終於不再,做過的就該一筆勾銷丟進焚爐裡?這裡的哀怨吶喊恰是本世紀以來在新正確基礎下出現的各種歷史書寫與文學文本未來會面臨的問題.一切新的建物也都會是以後的危樓,等待拆除湮滅,我不知道作者有沒有自嘲,但我相信他對新正確的批判質問也恰好映射了他自身體內堅持的正確靈魂.那也是他同時代或前期各種創作文本的聚合體形成的,所以人們可能基於政治正確與意識形態對此本有所批評,但批評者可能還沒意識到他就是你,未來的你,雖然我不喜歡這裡以老靈魂評論,不過老了就離死不遠,那麼新的正確也將同路,亦即作者本質上與批評者是禍福相依的完全一致,所以也是段落裡一再引用陶淵明的桃花源記各段亂,"不知有漢,無論魏,晉",也許才是升斗小民的真實生活.



   認同與標籤關乎個人,建物相同意義不一,是以要尋找集體共同記憶與根源就顯得困難重重,甚至越發值得懷疑,只能透過人為自訂,正所謂"想像的".這是一種手法,也是一種可能被接受的正確,讓眾人都有這樣的"想像",正確也就自然達成共識,多數決.論其本質,源自的就是包裝過的話術,是想像的,它沒被說成是謊言,可能因為大家都這麼說了,三人成虎,只要眾人都願意這麼想像.理性就不必出場扮演角色.這種矛盾與撕裂在這個集子裡處處生風.匈牙利之水裡有著許多的香氣,香水融合的科學知識,第凡內早餐裡的鑽石切割還是經濟學巨擘的名言,威尼斯之裡畫作的分析,還是從古都中的建物歷史,植物傳播種植等,無一不是以理性的條列對應著小說主人翁或環境變化的脫離理性之論的對比.有一種知道答案,卻不要這個答案的悲劇性矛盾.



   從主旋律來看這本是不合時宜的,大概還會被意識形態者批評幾番,但也就這樣而已.既然現在的建物也終將頹圮,我們留下一本往昔吶喊記事,讓後來的人藉此憑弔前人的心路歷程並加以對照,不也是件快意的事情.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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焰(於梨華)



   選這本前是有點擔心的,關於於梨華的作品,夢回清河,又見棕櫚又見棕櫚的能見度高一點.相比之下,焰的討論度幾乎沒有,且近來的新版還把書名改為花開有時.開始以為是類瓊瑤的言情小說,實際上也是.不過若以在前面那本提過的"當時的味道"來看,這本小說的時代意義挺高的,能夠反映那約20年或30年間的某些社會現象.只是它沒那麼地以此做為主軸,而從我自訂的主題來說,其實有相當高變遷與流轉的意義,只是被大量的愛情故事給掩蓋了.



  故事是講1950秋天到1953年夏天的一群大學生故事.其實小說沒有交代時間,但為什麼知道是1950年秋天開始?故事由兩個外文系大二女學生註冊日的相遇開始,到了十二月某日,一個突然的消息震驚了女生宿舍."校長死了",校長是在省議會備詢時突發腦溢血過世的.雖然焰是本小說,但歷史上真的有台大校長在省議會備詢時突發腦溢血身亡,那就是傅斯年,謠傳郭國基罵死傅斯年,雖然是個誤傳.但由此可以推定小說所設定的時空.



  正是從這個時空來看,這本小說的意義就顯現了.如果單從故事內容看,它講述了一群大學生,主要是同宿舍的外文系女生殷莫迪,王修慧,與他們的男友湯逸雲,葛無桐的愛情故事與殷莫迪參加的社團眾新社的社員的故事,愛情的發展與我們看過讀過通俗的小說相比沒有甚麼驚奇.雖然沒有特別說明,但眾欣社提倡批判,有相對於當時時空的激進言論,是個突出點,被校方幾次提醒要收斂,小說安排他們中的某些人被當局抓走關押,一個白色恐怖的背景就出現了.但這也只是提供一個背景不是主軸,焰說的就是年輕歲月的自我燃燒,發光發熱,希望能看清世界,找出一條適合且自己喜歡的路,不過,小說人物經歷了各種酸苦或歡欣,終究還是沒能真正的看清楚,只能依循著社會主流的價值逐漸試探著展開自己的步伐.出國,結婚,還是找工作,幾個大學生的選擇,是順從長輩,還是自我選擇.理想或世俗!真誠或虛偽!按部就班或搭關係走捷徑!互相利用或互助合作!真情或假意!即是這個故事的大致內容,當通俗劇看即可.



  既然如此通俗,那它的特別性在哪?正是它的時空背景與所設定的人物.1950年該是怎樣的?如果沒有一個切入角度,1950年可以是任何一種樣子.但是這本小說裡的人物有一個共同性.不論是殷莫迪,王修慧,還是葛無桐,湯逸雲,乃至提前赴美的許攸英,眾欣社裡的趙中,王之瓔,他們都是隨著家人或個人從大陸來台,整本小說出現的台籍人物不超過五個,連1949年才發生的四六事件也未曾出現蛛絲馬跡,對於當時台籍人士的生活付之闕如,所以從表面上它是一群台大學生的故事,實際上,它就是流轉的故事,一個時代校特殊族群的故事.當王修慧,殷莫迪要去飛去美國時.在機上看著大地,有這樣的想法"是祖國,也是異地,是故鄉,也是客居",只是當時的台灣究竟是中轉地,暫留地,還是永留地絕對不是1950時的他們所能知道的,所以自然不能以今日的角度來看這個故事,反而從今天的角度來看1950年或小說寫作的1960年中期看這個問題的角度,比較能有一個有意思的可能.



 根據書末所載這小說起稿自五十二年一月於台南,五十七年四月校畢於紐約,這裡的計時口吻是民國,當時作者已經在移居美國,但習慣的計時用語還是傳統的,也還沒被後來名列黑名單.所以自然也不用考慮甚麼政治上的意識形態問題.我想說的就是這種當時的味道正是這本有意義的所在.也就是說從作者的習慣,它小說中人物的設想,無一不是取自自身或相熟的人身上.於梨華怎麼看當時的社會,即反映著跟同背景相同的人怎麼看當時的社會.怎麼感受當時的時空.比較一下前幾年出現的對於1949年的大批人群的流轉.那些後解嚴時期出現基於現在政治正確角度下的書籍,或歷史,或政治,或傳記.這種屬於當時的味道的原汁原味才更顯得它的真實,顯然這還是一群移居者相對混沌的時空,對於未來不確定,不知方向,無所依歸的懷疑,個人前途在不確定的大環境下該如何選擇?還是沒有可以選擇?政治上整肅異己的壓力,使得人不少人選擇遠離政治,一種是從事於無關政治的行業,一路則是遠離當下,來台大去美國,是小說裡的幾個人物最終的選擇,也同樣是作者的選擇,從這個角度看,這小說反映的正是流轉者裡的某些人的選擇,只是作者沒有選擇以明顯的方式表達烽火可能隨時再起,可能二度逃難的憂慮,他表現出的是一個時代現象,那個時間裡去美國是一種趨勢,大家都這麼做,至於為什麼則沒有顯現出來,可能只有作者知道了,也許這就是一個燃燒青春的愛情故事,除此之外不是它關心的.



   設定是某些人,起碼應該是當時能有點背景或財力不差的人,這本小說裡出現的人物幾無窮人,從這個角度看,它確實存在階級背景.這是必然的,因為1950年老芋仔還在軍營裡,還要經過5年後才會放牛吃草任其自生自滅.小說裡的人能夠常吃西餐,泡咖啡廳,看電影,動輒西裝旗袍上身,出入還可以弄到小車,乃至機關大客車,寒暑假還有度假小屋.絕對都是些小有權勢者.或者說,因為隔閡,或為不解,沒有太多.這是一種階層,也是一種社會現象,當時的流動現象,所以小說裡這種種的生活實在與許多人設想的或想像中1950年有相當的不一樣.而這也是看問題的特殊處,也是疏漏的所在,所以如果要以今日的政治正確來看這些,可能只得到批評,而忘了能夠在那種時空裡做異於想像中的下層階級活動者的特性,也因此,我們有真的把它當成單純的言情故事,這些人不是因為表現生活的特性而出,而是他們就是能夠在那個年代初頭的人,有辦法,有背景就是真實的背景.



   這是一本強調女性獨立意識的小說,殷莫迪的倔強自不用說,守著政治犯趙中的王之瓔,秘密產下小孩的王修慧,被迫轉系的許攸英.還是不擇手段上位的鄭湄珠,相對於學校裡的趙老師,王修慧的父親,不敢表示的朱民力,還是花花公子葛無桐,富二代的湯逸雲,故事裡的女人人人顯得有自我的追求,或見解,或有期待有計畫,男的則多數沉溺於生活的逸樂或是顯出對於未來的茫然,唯一有追求的趙中卻入了沒有刑期的監獄.顯然是有女性意識的特質自其中.同樣的強調女性自主意識,自然會碰上與前代的衝突,或家庭革命,或讓前代轉變想法,只是因為是流轉的族群,許多的家庭本身已非完整,在人命都不能保全,或必須生別離的時代,那些傳統價值又有多少必須完整遵從的必要,也是它所引出的一種思考與當時的現象.



   在那個武俠小說,抗戰小說,還是鴛鴦蝴蝶為主流的時代,這本似乎沒太過特殊,這是從它青春愛情小說的主題,但是若放開這個點,看看它的背景環境 1950年,大學校園,白色恐怖,還是族群流轉的一個現象,它可以算是本很特殊的小說.以上.



呼蘭河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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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蘭河傳(蕭紅)



  過硬的傅柯後,轉點軟性的.假設了一個主題,變遷與流轉.選了幾本小說,主題當然有些武斷,被選出來的也未必符合主題,算帶個帽子,但另一個共同主題是對的,這幾本都是女作家作品.依順序蕭紅的呼蘭河傳,於梨華的焰,朱天心的古都,王安憶的長恨歌,陳玉慧的海神家族,如果這幾本還沒看膩,也許會追加一本自傳,聶華苓的三輩子.



  有甚麼理由要看一本1940年出現的小說.被認知的時空裡,想像中那時間裡到處烽火,一個地方也沒能逃過.一個在戰爭中被創作出的小說會是甚麼樣貌?呼蘭河傳就是.我以為這本現在的人寫不出.一則是現在人太聰明,主觀上寫不了這種單純的觀察回憶,客觀上因為聰明所以往往會出現一個全知全能的第三人稱或第一人稱,這樣就慘了,非但寫不出回憶的簡單樸實,可能只出現滿滿顯現作者意氣風發的聰明智慧說理與意識形態,一則是現在人不愛寫也不看沒有太多情節甚至稱不上有發生故事的小說,是的,呼蘭河傳確實沒有明確的故事發展與意圖,它只是一個預設的呼蘭河人回憶他幼時在家鄉的生活而已.



  那為什麼要看它?理由就在"當時的味道".後解嚴時期,出版限制的枷鎖被打開,各種各樣的不能說不能寫的東西大量出現,對於大眾來說絕對是好事.不過這裡的一個問題是,新的觀點引導主題固然可以帶來新想法,新思維,或者融入早就是西方社會有益的普世價值進入國內,但是批判封閉時代的問題,同時也會有忽略了當時時空主體大眾的蒙昧或隱忍的條件或原因,或是為了生存,或是毫無自覺,於是反成以張飛評價岳飛,以今諷古的無聊,而我看小說,是想要看異樣,找不同,沒什麼必要要尋求認同,也覺得那樣挺無趣.簡單說就是透過當時的作者來看那個時空,而非以歷史回放的方式,現代人提供的標準答案不是閱讀這類書籍追求的.



  雖然主題是變遷與流轉,但開頭一本似乎就文不對題.ㄧ個中國東北的小縣城.呼蘭河,一個還活在舊社會的小城,裏頭發生的一些瑣事即是本小說的內容,談不上變遷也無流轉,可能還稱得上是停滯.其實這就是作者蕭紅以自己的家鄉,甚至以自身做了主角,當然書並沒這樣說,只是拜電影黃金時代所賜,讓我們大略知道蕭紅的生平,雖然電影還是略顯隱晦與遮掩,但一個可憐人是起碼的印象.而小說裡出現不少的可憐女子像團圓媳婦,王大姐,還有女子對於女子的壓迫,如主角的奶奶,團圓媳婦的婆婆.無一不在反射者作者的經歷.當然背後運作的是舊式思維封建社會遺留下來影響.從回憶幼時生活的年紀,推估小說預設應該在1920年代前後.若對比它寫成的年代,侵略者的炮火與兇殘固然殺死許多人,但是呼蘭河傳顯出的是人的保守愚昧很多時候比砲火更野蠻兇殘,甚至荒唐的是這種兇殘的保守者可能還以為自己是在幫其他的人削消災解難,幫受害者解脫束縛,甚至我們可以推估一切不幸還可能是出自加害者的善良之心.



  而善良之心與單純正是作者厲害的地方,或者可以反過來說,因為現在人太多元複雜,能夠設計各種情節方式,或搬出一套套道理,真理.但總是少不了說教或我最正確的態度.不過在呼蘭河傳看不到這些,蕭紅不用惡毒的言語詞彙,甚至沒有罵任何一個人.他只是透過一個人對於童年的回憶來寫一件件的事與人,所以一切的描述都還保留著簡單,沒有摻入太多價值觀的評語,有二伯偷家裡的東西去變賣,還是馮歪嘴子與王大姐偷偷生下的小孩,或是拉車的]一家人如何整治團圓媳婦,所有的描寫沒有一個高道德或無所不知的成年人見解,有的只是寫出那些個場景與孩童時的所見.



  一個十字街口,東西兩條街,呼蘭河是這樣的小城,小城的人對於外界的變化是茫然的,他們過著自己的生活.首飾店,布店,油鹽店,藥鋪,紮彩鋪,拔牙兼接生小孩的洋醫生.走街串巷賣豆腐,賣麻花的.雨後長出蘑菇的草房頂,掉進泥坑淹死而賤賣的豬肉,一點點的戲劇效果或小小便宜的食物就讓人們感到驚喜和滿足. 人們關心的是吃穿保暖,生老病死.,他們不必知道自己是否閉塞落後.他們就只是活著,平靜活著.小團圓媳婦的死,王大姐的死,因為人們的愚昧無知,麻木而死在了寒冷荒涼的小城.但她們的死卻不能讓麻木的人有什麽改變.馮歪嘴子,賣豆芽菜的瘋女人,他們活著,在生的世界艱難掙扎,不能感受悲哀淒涼,生活艱難不容許想得太多.只能是平平靜靜的活著. 作者用孩童的眼睛觀望,又在多少年後,以同樣的筆觸寫出,字裡行間沒有悲憫憤懣.也沒有批判傲智.有的只是一支筆下關於後園玩耍的記憶 童年關於玩耍的記憶.後園裡的一片小天地,儲藏室零碎的舊物,可能只是一莖狗尾草,一個破水缸,或葡萄藤的手鐲.但對一個孩童來說,可就成了金燦稻穗,或是隱沒其中的藏身之所.園中玫瑰和黃瓜自在的生長,天上雲朵慢悠悠,蝴蝶,鳥兒和蟲子各自飛忙,幻想著要會結櫻桃的樹就是不肯開花.



   不帶批判,沒有嘲諷,甚至談不上甚麼手法寫出那個魯迅說的人吃人的社會,正是這不算長的長篇的優點.這種優點只能讀者自己去看去體會,旁人卻是無法代勞的,不過對於想看故事,看情節的人,這裡恰好是沒有的.也就不必費時間了.因為這恰就是變遷與流轉的反面,樂觀一點說,是變遷與流轉的起點.以上.



富士坑:美國製造的真實故事

  富士坑:美國製造的真實故事(Foxconned: Imaginary Jobs, Bulldozed Homes, and the Sacking of Local Government,Lawrence Tabak)                "富士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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